(发布时间:2018-08-03)
财富小镇P2P平台的这一串爆雷,撕破了脆弱的中产幻觉。他们不仅损失了百万投资,体面和尊严也突然成了奢侈品。
昏暗的灯光下,程?在电脑前跟各地难友沟通。他在杭州拱墅区的一所廉价宾馆已经住了20多天,每天所做的事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把自己的本金讨回。
谨慎,“当初E租宝想招我,我一看他们一天内更新的借款人数量就觉得不靠谱,哪里来这么多人要借钱呢。”冯佳告诉别人,自己避开过不少坑。
一年前,冯佳任职于投融系旗下的某家子公司,并逐步买入了一些公司的产品,父母的养老金加上自己的存款,总计投入95万元。当时,一些亲戚朋友和客户向她咨询过理财产品,最终通过她购买了投融系的理财产品,总额有好几百万元。
7月9日一早,一位老客户告知她,投融长富旗下的一款产品本该当天到期,却未收到本息。她一惊,转身就致电前同事,对方告诉她,“老板联系不上了”。电话挂断后,冯佳浑身发软。朋友开车送她回家,下车时她双腿使不上劲,摔了一跤。半个多月里,冯佳时不时感到一阵恍惚,总忍不住拍打手臂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,“我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我的身上”。
因为事发突然,投资者在爆雷后纷纷用各种方式进行维权,意外爆雷让全国各地的“难友”惊慌失措。
也有人在7月9日这天毫无知觉。杭州本地人武连是在13日才得知爆雷消息,他投过9个平台,投融家是爆雷的第一家。“投融家注册用户有145万,现在知道的受害者据说有几万人,还有些标没有到期的人,估计还不知道投融家已经爆雷了。“李霞说。
不少人从外地赶赴杭州,“我死也要死个明白”。“从前我来杭州是来旅游的,现在变成了到处被人赶。”李霞也带着女儿走上了维权讨债之路。他们在盛夏的杭州像无头苍蝇一样,挤在廉价旅馆里等着消息,一有消息,立即赶到可能会带来转机的现场。
夜幕降临,杭州的金融小镇的广场开始热闹起来,家长带着小孩在喷泉下嬉戏。对于“互金之都”的杭州成为了爆雷的重灾区他们一无所知。
“看到那一切,我觉得老板是一个非常想干实事的人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” 她觉得即使未来有风险也应该能撑四五年,所以投了两年期的产品,也向朋友和家人介绍了一些产品。
杭州人王淑珍的境遇类似于冯佳的客户和朋友。她听说业务员自己也购买了投融家产品,“业务员自己也买了,开车接送我,对我很好。”68岁的王淑珍认为,业务员总不可能买亏,于是放心地分三次总计投入了70万元。
来自亲友的推荐、内幕消息、一些互金公司指数排行、上市公司的光环、地方政府背书甚至对自身投资能力的自信,都是投资者选择某家P2P平台的理由。
一些投资者会拿P2P平台和余额宝作对比,收益率被再三提及。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在赌博,觉得理性的投资应该被保护。“余额宝的收益也有过百分之六七,我们比余额宝高不了多少的,没有超过行业水平的。”投融家平台上标的7%~9%之间的收益率,偶尔做活动,加赠1%的收益,但这种情况极少。
“如果收益率超过15%,我肯定不敢投了。”李霞说。过去几年里,银行储蓄贬值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,有人反问了一句,“除了P2P我们还能投资什么?”
毫无征兆的倒塌?
整个家庭十几年的积蓄被自己投到了一个P2P平台,虽然能归结为信任。但这群投资者有一个无法面对的问题。
“你怪自己吗?”
坐在旅馆床上的李霞听到这句话,情绪突然失控。她双手掩面,抽泣起来。“怎么能不怪自己,我本来什么都有,有房有车,现在怎么弄成这样,像个难民。”她抽噎着,肩膀不能自制地颤动,她的女儿就在隔壁房间,高烧刚刚退去。前一天晚上,她们住的廉价旅馆大床房里挤了八九个人,地毯上铺着几床被子,桌子上放着早晨没吃完的咸菜和包子。窗外阳光热辣,但不远处能看到一团乌云,盛夏的暴雨正在酝酿。
难友抱团维权,为了节约成本他们多人合住。最高时一个房间住着9个人,分摊每人几十元的房费,只希望能等到最好的消息。
一切真的毫无征兆吗?逐渐平静之后,李霞开始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,想起了被她疏忽的蛛丝马迹。
年初,丈夫留意到监管收紧,提醒李霞注意风险,但没有引起她的警觉。6月初,投融家在APP中发布了一则诱人的活动:“跨越百亿,感恩加息1%”(简称“跨百亿”)。愚人节前后,它的交易额刚刚突破90亿。“跨百亿”推出之后短短一周之内,平台吸收资金超10亿。因为加息的诱惑,李霞非但没有将到期的20万元提现,反倒追投了20万元。
“跨百亿”期间,“迷局”已经露出端倪。例如,平台上突然涌现出许多标的,随时都可以投标。此前,这是不可想象的事。通常情况下,平台每天只有两次抢标的时间,类似于准点秒杀,有些标的一经挂出,几分钟内就会被“秒光”。
李霞恍然发现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自己已经不再看任何标的合同,不知道借款人是谁,也不知道借款的原因。但是,在小额试水初期,原本从事行政工作的她会悉心研究每次投标的合同细则,评估项目风险。
出事之后,李霞才仔细查看了标的内容——几乎都是关于净水器的,这令她感到不可思议。净水器几乎成了一个梗,杭州拱墅区小河派出所门口,维权的投资客们彼此打招呼时会问,“你也买了净水器?”
6月底,投融家平台上演了荒诞的一幕,包括教师、会计、工程师、家庭主妇、保姆等成千上万人,一周之内砸10亿资金,疯狂投资净水器。“标的极有可能是假的,投融家在自融,试想想,谁需要买那么多净水器?”李霞懊丧地说。
投资者们没有察觉的风险预警并不少。
投融家“跨百亿”活动开始那天,小米推荐的车贷平台“小灰熊金服”宣告清盘;此前3天,河南的P2P平台金牌理财发布停业公告。闷雷滚滚,没有人觉得他人的不幸与自己有关。
6月11日,在投融长富的总部大楼里,投融家为交易额破百亿举办了一场庆祝会,CEO在内的高管悉数到场,并邀请了两位投资人,他们代表了多数中产家庭,从小额开始,缓慢建立信任,最终重仓投融家。在各色蛋糕、曲奇、水果和鲜榨果汁的甜美香气里,投融长富副总裁付奇打了一手温情牌:“这是一次家庭的聚会。”这些信息都通过微信公众号与APP传递给了投资人——我们平台一切都好。
另一个被投资者频繁提及的障眼法是“备案”。在投融家APP中较显眼的位置,至今还放着一则宣传信息,公司正在进行一项覆盖整个行业的P2P网络借贷备案。这种资质背书,让李霞和程生们觉得又给平台上了一重保险,让平台变得更规范了。
但实际上,早在6月14日,多家主流媒体报道,整个行业原本定于6月底前完成的P2P网络借贷备案工作已整体后延。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普惠金融部主任李均锋曾在“第十届陆家嘴论坛”接受采访时表示,整个行业的备案工作年内可能不能完成。
投融家爆雷至今,程生等人都不知道公司备案的具体情况,也没有细致去了解过实际情况。到爆雷之时,投资者们始终相信平台融资额增加会有利于备案工作的完成。“(在当时)我们甚至产生与平台共进退的荣誉感。”程生情绪有些复杂。
整个行业的沉疴也成了不理性投资孳生的土壤。P2P和各类理财平台狂飙猛进的那几年,作为身在其中的员工,冯佳甚至感觉到有些触目惊心,“任何投资都有风险,但我无法向客户提示风险。”她刚入行的时候,互金公司会对销售人员进行产品风险培训,在客户沟通阶段也会提示风险。“但实际情况是,理财经理一说风险,客户掉头就走,这就是国人的理财心理。”
现实教育了冯佳,大部分的理财者都没有理性的预期,“他们只接受稳赚不赔,本息一样都不能少。”长此以往,为了客户留存,几乎所有平台的理财经理都不再提示潜在的风险。
在一些理财顾问那里,投资者已经习惯把自己的积蓄全盘托付,坐在家里,等待每月的利息如期到账。像冯佳一样的理财顾问们,也习惯了用“没问题”“我自己也投的,比较稳”来告知风险。风险是个概率事件,只要它未曾发生,它仿佛就不存在。在大部分的理财平台上,风险提示的埋点都特别深,投融家平台的设置也是如此。
酒店里挂着一件印有“还钱”两字的t恤,全国各地的难友制作了200件衣服以此得到有关部门重视,但似乎没有得到效果。
一些维权的投资者遇到对风险的疑问时,语气会变得急促。“我是和平台发生交易,就算看了也没有用,责任在平台。”说这话时,一位投资者语速加快,声音提高。与之相矛盾的是,和大部分的投资者一样,她知道P2P理论上只是信息中介。
“疏忽”的的确不止李霞一人。王淑珍在杭州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摊开总计70万元的3份合同时,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才能艰难找到转账记录。“我看不清合同上的字”,王淑珍认为,她签订的合同等同于高一点利息的银行定存。细如蝼蚁的字号对她已经是不小的障碍,名目繁杂的条例她则根本没有打开看过。
看似毫无征兆的倒塌,可能更是一场缓慢的“合谋”。在通胀、孩子教育投入、养老医疗等压力的裹挟下,许多人前赴后继地将自己的半生积蓄投进了P2P。他们如温水煮青蛙般,逐渐放松警惕并日益“疏忽”,怀抱微妙的自欺与侥幸心态,如同在浓雾的夜晚开车,被扑朔迷离的光亮迷惑,最终走向了盛夏的雷暴。
被打乱的生活,被打醒的中产幻觉
李霞和程生都还在杭州的廉价旅馆里捱日子。他们住的房间已经从9楼搬到7楼。7层的墙壁被涂成了玫粉色,部分墙灰已经剥落,午后阳光斜射进来的时候,甬道就像血色洞窟。
程生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下来。他的100万元投入里,有50万元要在9月用来偿还此前的贷款,他的女友时常因为自责而情绪崩溃。为了缓解她的压力,程生经常汇总各类信息,这也让他成了从各地赶来杭州的“难友”们某种程度上的精神支撑。
但对未来能做什么,他也没有明确的计划,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”。两天前,程生与女朋友商定,如果一切途径都走不通,就一起徒步去色达。“求人不行,求己不行,那就只能求佛了。”他还算年轻,喜欢徒步,生活的一记惊雷他仿佛还熬得住。
对家里有老有小的李霞而言,这一切撕开了脆弱的中产幻觉。正值暑假,李霞的一天本应该是规律又有点单调的。早晨给老公做早餐,上午辅导女儿做作业,下午再带着孩子画画,晚上十点多就能睡觉。她几乎把基础生活支出之外的储蓄,全部投入投融家,稳定的回款曾给她带来安全感。
“爆雷”后,李霞带着女儿来到了杭州,本来正在旅游的他们发生了意外,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。
现在一切都乱了。那40万元里除了父母的养老金,还有要给孩子报英语班、画画班的钱。“全家只有我丈夫一人上班,本来想给孩子报个钢琴班,现在也只能压缩这些计划了。”她每天只顾得上在各个群里探听各种消息,没有心力给孩子辅导作业,小女孩经常一个人被留在宾馆看动画片。
她还担心热度消退,像此前所有新闻热点一样,最终不了了之。她不希望同伴决心动摇,甚至不愿意一起行动的伙伴将不利于维权的信息告诉身在外地的人。“这么突然的财产蒸发,也没有人管这样的平台,影响的都是中间阶层,会出事的。”李霞有点咬牙切齿。
冯佳也有了改变。“我之前觉得自己很独立”,她自诩独立女性,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,收入可观,喜欢旅行。她钟情于小城清迈,那是邓丽君去世的地方。“现在觉得这就是一场中产的幻觉。”
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哭一场。为了缩减开支,她可能没法再住在现在的房子,投融系之后干了近一年的工作也丢了。上司知道她此前的公司爆雷,没说别的,只问她,“你还能在这行做吗?你打算怎么做?”
她的确对自己产生了怀疑。“不只是从业背景有污点的问题,而是客户的钱砸在里面了,这意味着我七年攒的资源都没有了。”
从7月9日知道消息,到真正报警,冯佳拖了十天。她花了三天才给所有投资了的朋友客户打完电话,每次打电话前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,经常讲到一半,整个人情绪崩溃。
她不愿意立即报警,也尽量压着客户朋友别太早报警。“逾期和提现困难有时候是正常的,如果投资人施压过多,老板跑路,才是致命的问题。”那几天,她把自己关在家里,不放过任何一点信息,“每天都在想,老板是去找钱了,也许平台还能运转,也许还有转机。脑子里时刻都在上演一部连续剧。”她甚至产生过一种自私的期望,平台只要撑过10月份,她就可以拿回自己和客户朋友们的钱。7月20日,她得知投融长富的老板李振军早在7月初就已出境,这才彻底死心。
在咖啡馆里,冯佳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不再那么相信自己的专业、能力,甚至根本不知道还可以相信什么。”她开始怀疑自己能否独自应对生活的风险,“也许我该去找个人结婚生子了。”
这场风暴对中产以下家庭的打击,也许更为致命。王淑珍生活节俭,闷热的夏夜依然舍不得开空调,见我们时,桌上的饭菜散发出了异味。她的家庭本已危机四伏。大儿子还在殡仪馆,八月份墓地才能安置妥当。年过三十的小儿子至今未婚,多年的积蓄被她砸进理财产品。她原本指望到期之后取现,将一家人住的老房子装修一下,但现在一切都是泡影。
王淑珍把一生的积蓄70万,全投资到投融系的产品里,如今已经血本无归。如果不是该公司的员工一直的推荐和心软地签了合同,这波爆雷潮可能就与她无关。
维权群里,不时有“更惨”的消息传来:有人因此离了婚,有人中风了,有人举债加杠杆投资,据说还有人挪用了公款……
截至7月30日,有媒体统计传出爆雷的P2P平台超过250家,以投融家为例注册用户规模在145万人,目前影响人数数万人,这场盛夏的雷暴影响的人数难以预估。
7月底的黄昏时分,财富小镇华灯初上,远洋大厦楼前几百米的位置,音乐喷泉已经升起,新中产家庭的夜生活刚刚开始。商场橱窗里摆出新一季的服装,咖啡很香,蛋糕很甜,音乐时髦又愉快。挂着“投融长富”四个字的招牌,已不再亮灯,相较于周边的大厦有点黯淡失色。
冯佳坐在喷泉前的石凳上茫然看着欢闹的人群,“我已经不是三周前的那个我了。”对身陷其中的人而言,这场遭遇是一场大考。而广场中心,嬉闹的孩子正不顾一切冲进喷泉中。往来的人们正享受着繁荣的都市生活,他们对几百米外正发生的雷暴一无所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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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徐婷 摄影 | 冯海泳 编辑 | 王波 来源 | 谷雨实验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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